Sunday 3 November 2013

[聖經說故事] 浪子的父親

Rembrandt's The Return of the Prodigal Son


他肚子實在餓得難受。
看那些豬“呼嚕呼嚕”地嚼食著那些豆莢,肚子更是不爭氣地打起鼓來。
……豆莢會是甚麽味道?……
……甚麽味道,都強似餓肚子吧?……
他俯身拾起一些豆莢,放進口裏。但覺乾癟癟的,又苦又澀,實在無法吞嚥,又盡數吐出來。摸摸已見脊骨的扁平肚子,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已經整整七天沒好好吃過甚麽象樣的東西了……不過,這些日子下來,他其實也逐漸習慣餓肚子的感覺了。
倒也不是雇主吝嗇或是虧待於他,儘管勉爲其難,他的雇主畢竟還是收留了他這個外鄉人。祇不過這地過去這一年剛剛遇上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大飢荒,田地根本沒有出產,有所囤積的人家,善心的早已把所有的施捨分贈;自私的也已是逐漸坐吃山空。人人自危。大家都不過是想方設法地活命而已。


伸手揩了揩額上頸上的汗水,看著那沾滿泥巴佈滿硬繭的雙手,他心裏不是沒有憤恨怨怒的。
曾幾何時,這雙手所把玩的,是那耀眼奪目的金銀玉石;這雙手所盈握的,是那柔媚女子的腰身。那時,這雙手恣意揮霍著屬於自己的那份優渥家產,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談笑風生。如今,隨著錢財珠寶的散去,那稱兄道弟的人們已形同陌路,那鶯聲燕語也轉爲惡言潑語。風光不再,溫存不再。
無意識地搓揉著髒兮兮的雙手,他心裏更泛起隱隱的懊惱和沮喪。
很久以前,這雙手曾經緊緊握住另一雙厚實的大手。在那大手的引導下,學會生活作息的種種,學會管理家當的點滴。然後,也是這雙手,向那厚實的大手攤牌,要求分取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家產;然後,無視那雙大手的殷切勸阻,他毅然遠走他鄉,走向自以爲的自由。

就是這雙手,領自己走到這樣一個處境的。這曾經是一雙支使管理的手,此刻卻成了一個養豬的雇工的污穢的手。這樣的不堪,連父親家裏的雇工都不如呐!……祇是,又如何能回頭呢?……
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嘆息著立起身,想去打些水來灌滿豬寮裏的水槽。腦子裏卻倏地竄起一個意念。
……父親家裏有那麽多雇工,從來不見有缺乏的,食物更是充足有餘,難道自己倒要在這裡餓死?……不!不!我要回去,然後告訴父親:我得罪了天,也對不起你,再也不配稱爲你的兒子,把我當作你的一個雇工吧!……

回家的路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容易走。不是因爲三餐不繼體力不支,而是心裏一直忐忑著。自己當時那樣叛逆地背離,父親肯不肯接受自己的歸回——即便是以一名雇工的身份?更糟的是,如果父親不肯讓自己回去呢?一路上,每每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總是頭皮發麻,心頭更是說不出的沉重。而每朝家的方向挺進一步,他口裏不斷喃念的説辭,更漸漸地成爲他給自己的定罪,不再祇是尋求一口飯的藉口,反而像一顆大石子般拴在腳上,讓他舉步維艱。

路上的景物越來越熟悉,鄰舍的田地已經映入眼簾。再半天的路程吧?
他望望逐漸昏暗的天色,琢磨著是不是要等天亮纔繼續這最後一段路程。這一天已經走了許多的路了,剛剛愈合的腳皮又損了,身體也實在疲累得很;而追根究底,他實在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一步了。
……我得罪了天,也對不起你,再也不配稱爲你的兒子,把我當作你的一個雇工吧!……
他低著頭喃喃地念著,完全沒有留意到一個身影正急匆匆地穿越鄰舍的田地,朝自己奔跑而來。待得他注意到時,身影已經來到跟前。是那麽熟悉而又陌生。陌生,因爲蒼老了許多;熟悉,因爲容顔慈祥依舊。

“孩子!你終於回來了!”
“父親!”他喉頭哽咽,不由得跪在老人面前,由衷地説道:“我得罪了天,也對不起你,再也不配稱爲你的兒子……”
“孩子!你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了!”父親截斷他的話頭,一面將他扶起擁入懷中,一面召喚著隨在後頭急奔而來的僕人:“快!快!把最好的袍子拿來,給他穿上!把戒指戴在他手上!把鞋穿在他腳上!”
然後,轉頭又吩咐另外一個僕人:“快去!把那頭肥牛犢牽來宰了,我們要好好大吃一頓,慶祝一番!!因爲我這個兒子是死而復活,失而復得呀!!”

(路1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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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看路加福音裏頭這個浪子的比喻,赫然發現,其實重點真的不是浪子。
以前看這一段,雖然也覺得故事其實可以從父親的角度去看;但是,從來沒有覺得浪子不是實至名歸的主角。但是,這次再看,卻發現或者真是如此。

1-10節裏頭的記載,重點顯然是在失羊的主人和失銀的婦人身上。
來到這一則,或者浪子的行徑總是讓我們想起自己,所以,一直以來,我們的眼目就總是放在浪子身上。看到他的愚昧任性,我們嘆息自己的愚昧任性;看到他的落魄不堪,我們想起自己的落魄不堪;看到他的醒悟回頭,我們更是明白個中滋味……。浪子面對父親無條件的接納,我們可以想見他的歡喜,更能體會他的感動,因爲我們也曾如此地沉浸在被無條件接納的喜悅中。
我們看見的,總是浪子。
所以,我們說這是“浪子回頭”的比喻。

祇是,浪子其實真的不是故事的主角。
主角是那個父親,那個“他還在遠處時”就看見他,那個不顧尊嚴迫不及待地“飛奔”而去,那個宰殺牛犢熱烈慶祝兒子歸來的父親。在他身上,失羊主人和失銀婦人的急切尋覓有了更進一步的表達——他的引頸盼望、他的飛奔而去、他的大排筵席。
而這一則故事裏頭,更另有一個新的元素——父親的不計前嫌。說是不計,不如說他似乎是完全忘記了兒子先前的大逆不道這件事,所以根本無從計起。


這或者纔是更爲/真正觸動我們的心弦的,儘管我們一直沒有看清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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