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路口的石階上。
他還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放出來了!
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而乾燥的空氣讓他幾乎就忘記了那總是潮濕的陰暗的冰冷的牢獄。
是的,幾乎就忘記了……
纔不過多久以前?一刻鐘?一個小時?當那些兵丁進到牢獄裏時,當那兩個強盜被先後拖出去後,他很清楚下一個就是自己了。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
策動反抗羅馬政府,煽動猶太人起來作亂,還殺了人。嘿嘿,這自然是死罪了。雖然說不害怕其實是騙人的,尤其是這麽殘酷的刑法……但是,任何革命都會有失敗的可能,不是麽?——他早已有成仁的準備了。惟一的遺憾,大概就是革命還是未能成功吧?……不,還有另一個不大不小的感嘆:愛國份子如他,卻得跟兩個惡名昭彰的強盜同掛十字架。當時,還真覺得損了自己的名聲。
然後,在一陣隱隱約約的躁動後,那些兵丁又進來了。
不過,相較起之前惡狠狠的神情,這次他們臉上卻多了一種難以描述的顔色,有些許憤憤不平,滲雜了幾許訝異,更有許多的鄙夷和不屑。
“算你走運!”其中一個把他拉起身。
“殺人卻不必填命!嘖!”另一個朝他臉上頭上刮了幾個巴掌。
他根本不明白他們說些甚麽,更不甘願讓那個兵丁這般隨意折辱,纔想還手還口,卻詫異地發現自己身上的銬鐐已經鬆開。
“還呆著干麽?”其中一個看似小隊長的兵丁推了他一把,指著牢獄的大門,半帶揶揄地道:“還不滾?你真想上十字架麽?”
“你就該上十字架!”先前刮他巴掌的那個兵丁又一掌打在他頭上,並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液。
是的,幾乎就忘記了。
這樣明亮的光線,這樣擾攘的聲音。
他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然後,他纔發現整個耶路撒冷城喧鬧的空氣中,仿佛參雜了另一股深沉而無形的呢喃和低語,大家的腳步都匆匆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嘿嘿,不就是去看熱鬧麽?去看那出原來自己也有份演出的戯碼。
按老拉比的説法,自羅馬人佔據了這塊土地之後,人的心都慢慢被腐蝕了,再也沒有一點憐憫一點仁愛。就連十字架這樣殘酷的刑法,現在也成爲一種茶餘飯後的話題。
可惜,這次為解放這塊土地的革命又失敗了。
“喂!你不去看看麽?”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停下奔走的腳步,轉頭問他。
“看?看甚麽?”他一時沒會意。但馬上就明白了:“啊……唔,不了……”有甚麽這麽好看的?想到本來是自己被掛在那木頭上,他就沒這個興致。
那男孩也不多說,祇撇了撇嘴,轉身繼續往城外而去。
看著男孩遠去的身影,他心裏驀地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緒,竟不自覺地起身也慢慢朝城外走去。
然後,遠遠的,他就看到那觸目驚心的三個大木架,並釘在其上的三個人。其中兩個他很熟悉,但是中間那個就看得不太清楚……如果自己沒被釋放的話,大概就會被掛在中間的那個十架上吧?
他但覺一陣慶幸,而那股不可置信的感覺越發強烈。他也更肯定自己實在並不願意見證這麽殘忍的戯碼,即便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
他正想離去。
“喏,中間那個。中間那個。”前面觀望的男子指向前方的十字架,向他身邊的另一個男子説道:“他就是那個常在會堂裏講經教導的木匠,那個拿撒勒人耶穌。”
“嘿,聽説那羅馬巡撫根本找不出他有任何該死的罪來,不是嗎?”另一個觀望者低聲插嘴道。
“噢?就是他替代了巴拉巴的?”
他正想離去。然後,他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轉身離去。止不住的淚水緩緩沿頰而下。
那一天,他知道,有一個人並不是咎由自取的。
從另一角度去看,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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